Page 7 - 何枝可依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大概是某一天的中午，我最早来到班级，我看见几
支漂亮的铅笔，这些漂亮的事物使我想要得到，而且我也知道倘若我明明白白地索要，
别人肯定是不会给的，最轻而易举的获得方法只能是偷窃，我心砰砰直跳地抓起来放进
我的书包内。

但很快我就被老师拎着耳朵拉出教室了，因为当时在班内还有两个同学，而我有最大的
嫌疑。我曾无数次回想这件事，其实我并不需要这漂亮的铅笔，因为我自己也有类似的
铅笔，而且当我窃取到手时并没有得到原本想要的满足和安宁，我仿佛是被自己内心中
的什么东西给欺骗了。

更严重的是，这件事在我以后人生中的伤害也是极大的。因为我总隐约感到我内心中有
个幽暗，而我又为虚荣而不得不遮掩这个幽暗；我原本是要成为好的、善的、美的、强
的... 但我却真真切切地知道并不是如此，这样的虚荣使我成了幽暗的使者，并且一直
相信，隐藏才是正确的。

随后我也并没有改正，我自己去偷书，我安慰自己，书是知识，是高尚的，获取高尚的
东西难道也是羞愧的事吗。读初中时还和别的孩子一起去图书室偷书，我们几个傍晚时
把门板轻轻拿下来钻进去，我安慰自己说别人也偷了呢，那时反而觉得这是件愉快的
事。我暗暗感谢学校没有追究这件事，似乎少几本书也没人在意，后来我感恩那个世界
对我的宽容。我也明白了法律对少年人宽容的用意，是的，许多年后少年能够回想往
事，兴许能够痛改前非呢。

在我下学打工时，那是个类似富士康的流水线，工厂包吃住，但铺盖和餐具需要自己准
备。我买了饭缸，吃完饭就会放在墙头或柜子上，因为许多人都是这样，墙上和柜子上
都摆满了饭缸，这大概是俗成的规矩吧。第二天吃饭时我找不到了，老员工告诉我大概
是被别人拿走了，我只好去商店再买了一只，但几天后就又不见了，因为上万人的厂
子，饭缸的款式和图案都差不多，哪个也分不清谁是谁的，我后悔自己的粗心，又去超
市买了一只，像一些老员工那样用袋子装起来，上下班时随身带着，但这样是不方便
的，我坚持了两个月没再丢，有一次我又疏忽了，而且想着也不大可能会再丢，为了省
事放在柜子上了，但就这一次，仍旧是又是丢了。

我奇怪，这是别人用过的碗，他们不嫌脏吗，我还要不要再去买新碗呢......可倘若再
买，我就是个傻子呀。于是，我内心呯呯跳着随手拿了一个逃跑了，在水龙头上洗了几
遍去打饭了。是的，没人找我要，没人质疑，我认为是这正确的事，而且几乎所有人都
这样，但我并没有得到安宁。是的，我变成了我曾讨厌的人，我心灵里面的东西欺骗了
我，原来我与别人是一样的，我不比任何人优秀，与所有人一样羞耻而不自知。

我的偷窃是因为环境吗，我思考着尽可能把责任推给环境因素，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
别的什么理由来掩藏了。如果我不偷，难道要我一直买下去吗，在这个幽暗的人世中，
我凭什么要变得不幽暗呢，不幽暗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看哪，人是不可能靠着自己的
能力、判断、经验、甚至是文化来跳出幽暗的，反而会认同现状，并称之谓智慧，从而
陷入更深幽暗，成为永久幽暗的一部分。

如果我看不见偷窃对我内心的严重伤害，如果我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富足与珍贵，我就不
可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只会继续以假冒伪善的方式偷窃一切事物。拿人钱财，偷人偷

7 / 59